他可能是自杀

他是我爸的工友和朋友，中等身高，体态清瘦，面色黝黑，留着中等微卷头发的人。这种形象在他们那类职业群体中并不少见。

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，是有一次他来我家找我爸喝酒。当时他骑着摩托车停在我家门口，跟我爸一见面就是一阵调侃寒暄。 笑得时候咧开嘴，露出嘴里用金属箍着的几颗假牙。 他当时大约四十来岁年纪，正常来说牙齿还不至于脱落。后来得知，他有糖尿病，但又爱喝酒，经常喝得满嘴牙都摇摇晃晃。

后来每次见他，印象中都是乐乐呵呵的。

高考完那个暑假，我去我爸的工地上当 “力工”，每天 100 块。主要就是干些杂活，有时也帮 “老师” [1] 打打下手。 其中就有几天跟着他打下手。大家都对我这个来工地打工的 “大学生” 颇为照顾，所以基本也没有干过特别累的活。

后来，最长的暑假结束，我就去了外地上大学。

有一次春节在家，我爸突然问我 “你还记得那个 xxx 不？”

我说 “嗯。”

“他在工地上摔死了。”

“从十六楼掉了下来，人当时就没了。”

我有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。

后来我大一暑假再一次去原来那个工地当 “力工”，渐渐地从旁人嘴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。 据说他当时骑在十六楼的一处矮墙的大砖 [2] 上，正在从外面往砖上钉钉子。 但是墙上的砖砌地不牢固，所以连人带砖全都掉了下去。

“当时骨头都摔出来了，吓人得很！” “你爸胆子还挺大，把他送到后面那家医院，到那人已经没了。”

我根据他们的描述，在脑海里还原当时的场景。 越想越觉得不合理，还没有浇水的大砖松松垮垮，稍有常识的人就能看出来。而他居然敢用一条腿勾着不牢固的砖块，然后把重心悬空在十六楼的高度！ 不合理！越想越不合理！

后来又听他们说 “他经常说 ‘xxx 工地上又死了一个人，赔了六十多万，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啊！’。这下好了，赔了他六十多万，家里人享福了。”

听到这里，我恍然大悟！我觉得我找到了他死亡的真正原因。我觉得他可能是自杀！

或者至少他从来就没有排斥过这种死亡方式。 生命和六十万，对他来说是等价的，可以公平交换。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，不是所有人都认为 “生命无价”。

我厌恶生命可被明码标价的社会！

我后来再也没去过工地。事实上从那之后，在家里待得时间也屈指可数了 [3]。

写在最后

这些事情发生在多年以前，但直到今天仍然记忆犹新，时不时总会想起。我不知道真正让我难以遗忘的具体是什么，也许只是因为生命的存在和消失本就不是一件容易淡忘的事。

注释

[1] 就是工地上的老师傅，读的时候 “师” 字子儿化音较重。

[2] 在工地上会用到比较大的用水泥等材料压制的砖，体积比平时见到的砖大很多。密度和硬度很低，砌好墙之后用水浇灌，硬度就会增强。

[3] 后来读研期间赶上疫情，在家里待了半年。